胡泳广州,一座“涌现”着的城市(胡红广州)
多年来,无论国内国外,我曾到访过许多城市,也在几座城市里生活过较长时间。但是要让我举出最喜欢的城市,广州总是名列其中。
喜欢广州,因为它是一座涌现的城市。所谓涌现,指的是自下而上地自发创造秩序和功能,从而达到整体大于部分之和。生命是涌现的,心智也是涌现的,一个涌现的世界是生成的世界。广州,在我眼里,就是这样,涌现着,生成着,永远活色生香。
广州塔风光
涌现的城市,是经由城市居民和社区的自发贡献而发展起来的,城市里的许多街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出现,没有经过集中规划或设计。也因此,这些街区散发出惊人的特色和魅力。
城市规划现在是个大词。它是一个技术和政治过程,采用自上而下的方式总体规划城市的物理布局。但近年来,城市规划开始关注社会和环境的底线,将规划作为改善人们健康和福祉的工具。
城市所包含的远不只是它的建筑环境(如街道和建筑物),从更为广阔的视角来看,城市的所有物质元素都只不过是城市生活展开的舞台和背景。它是通过人们无数有目的的活动展开的。
广州北京路街景 吴小攀 摄
21世纪初,简·雅各布斯(Jane Jacobs)从法律和政治角度撰写的强调居民、企业和社区利益的著作,有效地影响了城市规划者在规划时更广泛地考虑居民的经历和需求。她写道:城市是极富活力的地方……为成千上万人的计划提供了肥沃的土壤。
人们意识到,无论其性质或地点如何,公民的活动总是具有交易性和人际关系性。然而,互动的发生必须基于现有的联系或创造新的联系;这些联系既有物理网络,也有社交网络(正式或非正式)。
连接越多,活动越频繁。从交易到社交,城市从其物理存在中逐渐显现为一个神经网络,充满着不断发生的、随机的交互,更像是一个有感知的有机体,而不是地球上的一个静止物。雅各布斯说:我们应该让这个由相互依存的用途、自由和生活组成的活生生的集合,更好地被理解为它本身的样子……
如今走在广州城里,仍能感受到那种杂乱无章的自发精神:
各种包容性和适应性的城市空间;由居民日常微观选择和行动塑造的城市景观;独特的城市生态系统,超越政府总体规划和企业营利的限制,拥有自己的生命力;普通市民自下而上建立的亲密、弹性和富有活力的社区,充满与其他城市截然不同的有机场所;人性化的居住生活,和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的感觉;强烈的凝聚力、亲密感和地方性……总之,广州拥有一座涌现城市的全部要素,具有非凡的宜居性,以由众多受人喜爱的小型街区组成的精细城市结构为底色。
20世纪下半叶以来,全球不受监管的市场力量助长了千篇一律、枯燥乏味和排他性的城市。为了阻遏这一趋势,当代城市规划专家提倡以居民为主导的新理念和动态思维。
与其做大规模改造,不如提供小规模解决方案,同时强调历史的重要性和路径依赖的积极影响。只有这样,才能创造一个具有无与伦比的适应性和自发性的城市,并用偶然性和特质给城市景观打下深刻的印记。
像福楼拜这样的作家是这样看待城市的:城市是人类相撞的地方,个人发现自己的无序是神圣的。是的,广州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多少神圣秩序的地方,但人类在此的相撞,却四溅出无尽的创意火花。
我喜欢广州那种不受约束的身体流通,以此为标志的公共空间,可以产生一种由许多关系的可能性所激发的新节奏。广州,在越来越多的城市对公共空间施以重重限制,导致人们几乎寸步难行的时候,却总是保持空间的开放,与心态的宽容。
当公众不清楚,什么是可接受的活动边界时,我们倾向于自我监督,限制我们的互动。而都市公共空间的本质是欢聚、自发、相遇,是的,还有必不可少的混乱。当这些东西被悉数剥离,意味着城市自由的消失,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权利的消失。
我爱广州,爱她的自由。
原文载于《羊城晚报》2024年10月24日 A7花地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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